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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节(1 / 2)





  ——宋太宗?赵光义

  一、邸报

  赵不尤来寻武翘,是为了一个疑窦。

  龙柳茶坊的李泰和写密信,胁迫武家兄弟去梅船杀紫衣客、割耳夺珠,武翘转而利用春惜,逼康游代劳,并改了密信消息。康游所上的是假梅船,船上并非真紫衣客,而是章美。这假船消息,武翘是从何得来?

  今早耿唯离奇死在那客船上,赵不尤才猛然想起,难道武翘和耿唯合谋?耿唯丧命,武翘恐怕也有危险。

  赵不尤赁了匹马,尽快赶到了小横桥武家,到门前时,听到屋中传来哭声,赵不尤心里一沉:仍然晚了。

  他见门外有个男子,似乎见过,却不认得。那男子身穿绿锦官袍,三十左右,生了一双细弯眼,淡淡髭须,一脸和气望向他。赵不尤顾不得问讯,马都没拴,径直进了武家。

  堂屋中并没有人,哭声是从后面左边那间卧房传来的。他走进那卧房,里头有些暗,屋中有三人,一个清瘦盛年男子,跪伏在床边,正在号啕。两个妇人立在床边,也在抽泣。应是武翘的长兄武翔和两个嫂嫂。再看那床上,更加幽暗,赵不尤走近了才看清:一只木箱,打开着。一个男子趴在箱边,头斜埋在箱中,身体已经僵硬,姿势有些怪异。看身形年轻,穿着太学白布襕衫,自然是武翘。

  赵不尤忙走到床边,轻声唤武翔。武翔却似没有听见,趴在幼弟身上不住号啕摇撼。赵不尤怕他搅乱了凶案痕迹,忙过去强扶起武翔,武翔的老妻也忍住哭,扶住另一边,将武翔扶到了他们卧房中。

  赵不尤回到头间卧房,仔细查看床上:武翘趴伏在那里,虽只见侧脸,却仍能辨出面色青黑,与耿唯死状相似。

  再看那只箱子,并不大,二尺多长,一尺高宽。漆色暗红幽亮,四角镶贴铜边。箱子里头是些古旧纸册,占了一小半。箱子外还散落了许多,看来是从箱子中取出的。箱子边一只瓷碟里搁了一盏铜油灯,油已经烧尽。

  赵不尤顿时想起冰库老吏,忙拿起一册纸卷来看,是一份旧邸报,看日期,是政和元年,距今已十一年。赵不尤又拿起几册,皆是那两三年间的旧邸报。他忙将箱子里的邸报一叠叠取了出来,取到最后,底下现出一只铜铃。和冰库老吏箱中那只一模一样。原本一只寻常铜铃,这时却映出一道暗光,幽寒慑人。

  赵不尤见那个年轻妇人仍站在旁边,便转头问:“你是武翘二嫂?”

  “是。”

  “这箱子和邸报可是你家之物?”

  “不是。三弟昨晚才拿回来的。”

  “他是从何处得来?”

  “他没有说。我们也没有问。那些惨事之后,家里头四个人都失了魂,没了言语。尤其三弟,心事坠得更重。昨晚,他忽然提着这箱子回来,径直进了自家卧房,关起了门。我问他吃不吃饭,他也不应声。只听见打火点灯,门缝里亮起了灯光,一直亮到深夜,不知他是多早晚睡的。今早起来,我唤他吃饭,唤了许多声,又用力敲门,他都不应声。我忙唤了大哥大嫂来,一起撞开了门,进来却见他已是??”柳氏眼里又滚下泪来。

  赵不尤过去看那门闩,一侧木关果然被撞坏。这卧房只有一扇窗,他走到窗边上下细看,窗纸完好,并无破洞裂口,和冰库老吏的宿房情形相同。

  这时,屋中响起脚步声,赵不尤转头一看,是将才门外那个绿锦官服的男子。他小心走进门,朝床上望去,没瞧清楚,又走近两步,随即,身子猛地一颤,发出一声惊呼,惊呆在那里。

  半晌,他才转过身,望向赵不尤,眼中竟滴下泪来。他忙用手揩去,却随即又涌了出来,他连连揩拭,长舒几口气,才稍微缓和,微颤着声问道:“赵将军,在下是太学学正秦桧。武翘这是??”

  “在下也才开始查。秦学正,武翘这几日可有什么异样?”

  “上个月起,他便失魂落魄,全然不似往常。外舍两千太学生中,他最勤恪,故而我对他最为看重,他亦不负所望。他和章美相似,长于策论,经史根基却略有些虚薄。我提醒他要立根本,渊深流始长。他听了,顿改旧习,立即罢手,停写时文,转而潜心苦研经典。仅一部《春秋》,汉唐以来诸家传注,他尽都穷究细考、遍读深研,太学中恐怕没有第二人能胜得过他。可惜自上个月,他心性大变,丧了魂魄一般。言谈应对,全没了张致。我问过他,他却支吾遮掩,并不明说。前天,他竟不见了踪影,我放不下心,才赶来这里寻他,谁知??”

  “太学中,他与何人交往最密?”

  “如今太学学风浮薄,尽都只见利禄、务求奔竞,朋友之道也演作功名之党,唯知虚名互煽、浮华相尚——”秦桧声音陡然增高,语气有些痛愤。

  赵不尤曾听友人谈及秦桧,说此人学问文章,皆是一等,性情随和,城府却深。不过,于学正之职,却极尽心。三千多太学生姓名,他全都记得。各人德才优劣,也能说出大半。他此时痛愤,应是发之于衷。对武翘之爱惜,也是出自于诚。

  秦桧发觉自己有些失态,略顿了顿,才继续言道:“武翘一心向学,因而自远于众人,静心澄虑,自求其志。于外舍中,他只与一个叫陈东的太学生过往甚密。陈东也是孤介不群、不愿合俗之人。前几日,我曾寻过陈东,陈东也发觉武翘有些异样,问过两回,武翘不但不愿吐露,反倒避开。因而,陈东也并不知其中原委。”

  赵不尤听了,心下有些黯闷,不由得又望向箱中那只铜铃。冰库老吏、耿唯、武翘,三人之死,全都与铜铃、木箱有关。不知这铜铃有何缘由,木箱又藏了什么隐秘。眼下最紧要的线头是武翘这箱子的来路。但武翘这般孤往孤来,便极难查问这箱子得自何人??

  门外忽然传来响动,赵不尤出去一看,是几个邻居,被哭声引来,纷纷进来探视。赵不尤忙高声说:“此处发生凶案,官府尚未查验,诸位暂莫进来。这位兄弟,能否请你前去报知坊正。”

  那人答应一声,转身跑走了。赵不尤又请秦桧代为看守此地,莫要让人搅乱了。秦桧痛快答应,赵不尤道声谢,忙出门转向右边。

  他是去隔壁彭家打问彭影儿。既然与梅船相关的三人均遭灭口,清明正午在汴河上演影戏的彭影儿恐怕也难逃此运??

  二、矾商

  冯赛没有再去烂柯寺,他住在了岳父家。

  由于至今没买到矾,染不得绢,邱迁又在狱中,岳父家的那几个染工没人管顾,全都出去闲耍。京城其他染坊自然也仍大多缺矾。冯赛心中虽在时刻担忧周长清、崔豪那边,却不能去那边探看。他想,猪鱼炭三行之乱已经平息,只剩矾行。这桩麻烦也是李弃东所造,得及早料理清楚。于是他骑马赶往了矾行。

  矾行行所在景灵宫南门大街,才到街口,便见许多人围在那行所门前嚷乱。近前一看,是染行的人在与矾行争闹。自然是矾行趁缺货,急涨了价。矾虽然要紧,矾行却只是小小一行,行内大小商人不过几十人,行所也只有一间窄窄铺屋。染行却是大行,围了数百人在那里,将矾行的人逼在那间铺屋中,个个愤恼,眼瞧着便要动手脚。

  冯赛忙将马系在附近街边的马桩上,快步走了过去。染行的人见到他,全都嚷了起来:“冯赛来了!”“矾行缺货便是他那小舅子造的祸!”“冯赛!矾行破了行规,把矾价涨上了天,你说怎么办!”“这是你生出来的事,你得赔填!”

  冯赛一句都听不清,只听见自己的名字冰雹般砸向自己。而这之前,哪怕染行行首,也从不曾直呼他的名字。

  冯赛来时已有预料,虽然那张张怒容和阵阵喝问声令他耳震心颤,但他仍沉住气,连声说着“对不住”,挤过人群,费力来到行所门前。染行行首站在最前头,正恼瞪着里头,他生得肥胖,涨红了脸,急喘着气,说不出话。而矾行行首则十分精瘦,坐在屋中方桌后一张椅子上,别过脸不肯朝外看,看似倨傲自恃,其实含着些慌怕。十来个矾行的人全都立在他周围,也是眼带慌意,强行自持。

  冯赛走近染行行首,为抵住身后暴嚷声,提高声量唤道:“刘行首!”

  刘行首回头见是他,眼里顿时射出怨责:“冯赛,这事你说该如何办?”

  “刘行首,这般闹,闹不出个结果。能否请诸位行商略静一静,在下和两位行首单独商议?”

  染行行首盯了他片刻,才抬起胖手,朝后挥了挥。半晌,染行那些人才渐渐静下来。

  冯赛忙走进铺屋,对那矾行行首说:“鲁行首,这般闹下去,恐怕不好收场。能否点杯茶,请刘行首进来坐下,好生商议?”

  矾行行首略一迟疑,随即点了点头,吩咐身后一个吓白了脸的仆人:“点茶!”

  冯赛忙请染行行首进屋,屋中那些矾行的人也纷纷避开,让出了客椅。冯赛先请染行行首坐到左首,自己才坐到了右边。那仆人微抖着手,给他们各点了一杯茶。

  冯赛沉了沉气,才带了些笑意说:“两位行首,染、矾二行原本如船与桨一般,多年来和和气气,共生共存,如今为了一点小波折——”

  “小波折?”染行行首顿时恼起来,“这叫小波折?他将矾价涨了三倍不止!便是梁山的宋江、清溪的方腊,也不敢这么横抢蛮夺!”

  矾行行首听了,身子一倾,恼瞪过去,嘴皮动了几动,却没说出话来。

  冯赛忙笑劝:“刘行首,您莫动怒,先吃口茶。您也是京城大商,自然明白物稀则贵。但凡行商之人,见市面上货短少了,自然会涨价——”他见染行行首又要发作,忙断开话头,转头望向矾行行首:“鲁行首,这一阵子京城矾货短缺,您涨价,原本无可厚非。但有两条:一来是价涨得过了,便失了公平互利之理;二来,这矾货短缺,只是一时之事。官府已发出急文,四处矾场已在往京城紧急输送,再过几天,便会陆续运到。到那时,矾价回去了,矾行与染行的多年情谊却已伤了,再想补救,恐怕不易。”

  两人听了,都不再言语,各自垂眼思量。